2012年1月21日 星期六

璀燦的永恆 有感玄奘大師德行 記那爛陀大學的旅次

當我站在唐朝聖僧玄奘大師歷經千辛萬苦至此求學的那爛陀大學(Nalanda)遺址時,內心百感交集,百感即意味著百味雜陳無以名狀,我只能孤立風中長嘯仰嘆斯人斯事了。

彼時午後的陽光豔豔地灑在古老的石佛雕像,紅磚的縫與縫閃過無數的光芒,像是人類恆久的智慧財般在此曾經閃耀,雖然於今印度佛光黯淡,僅存歷史與經典,以及朝聖者的心靈。

在此之地我祈願為何?但願擁有諸大論師般的智慧。

玄奘影響佛經的翻譯及傳入中國實在是浩瀚,光是一部《心經》其影響就已如恆河沙數般綿廣無盡,遑論其他大部頭經典的翻譯。

其不獨是一代佛學大師,更因早年求經甚切聞法甚殷,而完成了絲路行的奇險,邊疆與印度的奇風異俗給予了後人不少的想像力開發。其旅行乃基於願力宏大,竟以一介孤僧穿行大江南北,走遍了千山萬水。

雖其最初宏旨自是非關旅行,但因取經而完成了高難度的路線,故亦可說是中國第一位傑出的旅行家和旅行文學家(大唐西域記)與翻譯家(譯七十三部經論、總數超過千卷)。

他當然不只是偉大的旅行家,文學家,更重要的是他是個偉大的菩提正覺者與廣度眾生的再來人。

玄奘大師在近代西方更被探險家和考古界譽為在關鍵時刻他就像「辛巴達」的魔燈一般,展示了寶藏的所在;他的遊記照亮了仍是黑暗的時期,因此後人才能在斷簡殘篇珠一窺印度古代地理的佛蹟全貌。

玄奘大師所著的《大唐西域記》記載翔實,如明燈地給予了印度考古調查團的考古學家和藝術史家無數啟示。《大唐西域記》原是玄奘為唐太宗所寫的政治報告書,他返國後唐太宗徵召他入宮,為此他寫了這份報告書呈上,在書寫的細節非常完備,詞藻優美。

現在一般大眾所走的佛教八大聖地之路線,也是當年玄奘所行過的朝聖路線。這些佛陀遺跡是由十八世紀英國考古學家康寧漢(Sir Alexander Cunningham)挖掘考據出來,康寧漢即以玄奘為師,以《大唐西域記》英譯本為主,循著玄奘的足跡在印度各地探索,從而找出了主要的失落掩埋的古城與佛教遺址,曾經沒落的佛物也才出了土,再次佛光普照,讓後來的修行者有了更「具體」的心靈依歸。八大聖地佛跡行,可見到現場的地名標誌大量引用玄奘《大唐西域記》來標明和測量。康寧漢讚譽玄奘當年的旅行範圍簡直是「無人能望其項背」。偉大的行者玄奘在離那爛陀大學城幾公里處有個紀念塔,是由中國出資以世界和平塔的方式來紀念玄奘的西域取經行。

關於他的故事,在中國還引起章回小說的想像,清代吳承恩所寫的《西遊記》是一本有趣的故事,只是書中把玄奘大師完全寫錯了個性,玄奘法師的睿智與堅毅在小說家筆下成了個懦弱者,有違史實。故《西遊記》只能從小說價值看,不可以史學觀之。
曾經,那爛陀大學見證了印度的繁華盛世,以及佛學的萬丈光芒,此地是歷代中觀、唯識所有諸大論孕育之地。如今中觀和唯識即是屬於整個藏傳佛教的思想基礎,幾乎所有的仁波切泰半辯才無礙口若懸河,能夠宣講佛法,此為論學之要旨,論學是當年那爛陀大學重要要的思想系統之一。

當時的那爛陀大學可說是一所名聞各地的國際大學,在西元七世紀玄奘至此取經時即已景況繁榮,玄奘形容:「印度伽藍,數乃千萬,壯麗崇高,此為其極。」足見在盛世時曾經有萬餘學生,兩千多名教授,來自亞洲各地的學生湧上此大學。而玄奘則可說是中國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留學生,當時玄奘要返回中國時,曾受到全校的歡送。我站在那殘破的校園一隅想像著那樣的盛況盛景,人生哲理的論辯沸沸湯湯,校園充滿了哲人文風。
那爛陀在印度話有「賜蓮之地」或「神知之地」之意,在《大唐西域記》裡玄奘另解此意為「施無厭」,當地曾出了一名悲憫眾生布施無限的國王,人民故稱之。

在印度孔雀王朝滅亡之後,印度曾經陷入近五百年的黑暗期,一直到西元四世紀出現了笈多王朝,印度才又統一。西元五世紀時,笈多王朝鳩摩羅笈多王(Kumaragupta)的支持下那爛陀方創建了佛教大僧院,當時第一任校長是龍樹菩薩。彼時國際大學規模未立,直到七世紀左右笈多王朝的戒日王護法熱忱,擴增寺院僧房以及修學設施,廣聘大師,那爛陀國際化了,也成了世界最早的大學之一。

在唐朝時,這所大學即聞名中國,玄奘大師聽聞此校一心向學取經,他花了三年時間才來到這裡,千里迢迢,求法之心感天動地。玄奘在西元六二七年來到印度,當年他二十六歲,求法心切,歷經千辛萬苦與生死交關。
在那爛陀大學他待了五年,是生也是師。玄奘大師為何來此地取經,因為那爛陀大學除了學生老師多外,經藏共九百萬餘卷,為了收藏這些經卷校區內有三個大殿,其中有座大殿高達九層塔樓。(史載一九一一年阿富汗入侵印度遭大肆破壞,據悉敵軍擄殺之後,總共費了六個多月的時間才將典籍焚燒殆盡。說來讓人十分心痛!)

在遺址,仍可見層層而上的紅磚色樓梯,這些樓梯分屬不同世紀加蓋的,有五世紀,七世紀和九世紀等各時期,因為收藏經書和學生之多逐漸擴建。在萬餘名學生的盛世時期,校區更擴建圖書館和多處大殿、講堂、學生宿舍、浴室、廚房、貯藏室等。
當地人指著一處諾大的空間告訴我此地原是米倉,光糧倉之所即有上百坪之大,可見當年留宿學生之多。還有就是學生宿舍也頗有趣,亦分不同時期陸續擴建,早期的學生宿舍如今已在地下室,規格約兩個榻榻米大小,有趣的是入內還可見到一個極低矮窄小的禪房,僅容一人入內,高度僅打坐之高,無法站立亦無法轉身,在那樣窄小的洞窟裡靜坐,定然是無念無欲。
那爛陀大學採師徒相承的正法,玄奘來此有幸被當時印度宗袖戒賢大師收納為徒,玄奘並參加修息文法、因明學、梵文等課程。玄奘當時對那爛陀大學佩服不已,曾寫道:「僧徒數千,並俊才高學也。德重當時,聲馳異域者,數百餘矣。或行清白,律儀淳粹;僧有嚴制,眾咸貞素,印度諸國皆仰則焉。請益談玄,渴日不足,宿夜警戒,少長相成,其有不談三藏幽旨者,則形影自慚矣。故異域學人,欲馳聲聞,咸來稽聞,方流雅譽。」

當時數千僧眾常住於此寺院、大學外,並有許多在家眾的研究人員和學者,當時寺中每日動用百名法師講學,僧眾必須學習大乘佛法,小乘十八宗以及吠陀、文哲醫、天文地理文學語文等,課程廣泛。熟悉因明、文法和文史哲學是為了辯才無礙以折服對手,醫學當然是濟世救人,玄學是思維再求精進。

玄奘當時位居最高一級,精通五十部經論以上者才能居於此級,當時據說登上此級的人在上千上萬人中僅九人而已。
難怪,玄奘被譽為是中國第一位最偉大的留學生。之後,玄奘回返中國,廣利群生更是不在話下了。
在七世紀時期那爛陀大學所建的學生宿舍則可容兩人居住,據當地導覽小莫解釋兩人居住是採學長學弟制,現今仍可見到簡陋質樸的石床倚牆而建。

在地下地上的往昔學生宿舍區域流轉,不知玄奘大師當時住的是那一間,若是能考據出來定然讓人有在歷史現場的動容,典型在夙昔。

學生宿舍質樸,講堂亦然,清一色沾了古老歲痕的紅磚上並沒有太多青苔附著,想來此地並不太潮濕。但在其他的殘缺中餘存的建築卻仍可見到大量的佛雕,雕工猶見華美,在斜暉下佛目慈藹,佛顏透亮,殘缺也能有如此的絕美,何況當年盛景。
玄奘居住此院時對於當時看出去的風景他的描述是:「那爛陀寺為六王相承,各加營造,又以磚疊其外,合為一寺,都建一門,庭序別開,中分八院。寶臺星列,瓊樓岳峙,觀疏煙中,殿飛霞上,生風雲於戶←,交日月于軒簷。……印度伽藍數千萬,壯麗崇高,此為其極。」

那爛陀大學在幾個世紀下硬體陸續擴建,但是這所大學是如何維持軟體運作以及師生學校的日常開銷似乎是個大哉問,據悉當時戒日王以一百個村莊的稅收來作為對那爛陀大學的供養,另外學校當地的兩百多戶村民對於護學之心也不餘餘力,許多村民日日供應食物的原料和日用品供養學生們,於是來此求學研法的僧人學子不必再出外托缽,在學校經院中更能專注研修佛學。

依《慈恩傳》記載由村莊兩百戶人家提供數百石的米、酥和乳品,以及衣服、飲食、臥具和湯藥供養。根據玄奘的記載他每日可以分配到的物品是:「擔步羅果一百二十枚、豆蔻二十粒,龍腦香(樟腦丸)一兩、供大人米一升。」
「供大人米」只產於摩竭陀國,大如黑豆色香味俱全,且只供國王和有成大德食用,故得名。

供大人米名字十分獨特。

至於用餐地點在現場並無發現大餐廳,據考證可能是直接送到各僧房食用,依鼓聲或是法螺來告知。至於沐浴,「時而百人,時而數千。」景象壯觀。沐浴淨身畢,在大庭中禮佛朝拜誦經,光想像十分莊嚴法喜。
學習和討論無稍間斷,持續至黃昏作晚課止。

到了天黑入晚,必然思及〈普賢菩薩警眾偈〉:「是日已過,命亦隨減,如少水魚斯有何樂。當勤精進,如救頭燃,但念無常,慎勿放逸。」

至於打板時間,巡行三百僧房領唱,「分至各堂唱禮,每回朗吟三至五偈,全堂可聞。」數千人誦經,此起彼落,各自精進,一聲常聲法螺響起後,僧人或繼續用功或可打坐或入息。
這所大學如前所述,在當時不僅研習佛學經書,開的課程亦十分廣泛,包括傳授婆羅門教的吠陀經典,另外舉凡天文地理、醫學、數學、文法學和藝術建築農業等均涉獵修習,專業與通識並進。

當時授課的方式是採研討論辨的方式,小班制,以思辨為主,講究老師和學生的互動關係,而不是上對下的授課方式,可謂是「教學相長」。

走訪那爛陀大學,讀《玄奘傳》,悠悠思起他的風骨與毅力,身體力行的實修過程與廣利眾生的悲願力真是威力驚人啊。實修是如此的重要,一如身體力行地來到朝聖地的眼見耳聞。就如〈勸學〉所言:「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距離玄奘的絲路行,一千年又悠悠晃過。後人如我們,毋須歷經險阻、餐風露宿,旅程的累也不過是因為平時嬌生慣養所致而已,遙想玄奘當年,那爛陀大學無疑是個永恆的經典座標,在混沌中,我們瞥見一顆閃亮之星高懸天際。
日夕光燦地輝映在那爛陀滿園的紅赭色遺址磚牆上,難得的風突然一陣吹拂,樹葉隨之搖擺,瞬間恍然以為是這位菩提正覺的沉思者端然行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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